夜宵后,赵惊鹤摁了服务铃让人将东西收拾干净。
侍应生一走屋里又只剩下他们,裴霁刚吃饱没有立即躺下只是靠着床头半坐着,余光瞥到旁边的高大身形动了动。
他几乎是立刻开口:“我有点口渴。”
赵惊鹤已经站起身,目光自下而上从他脸上略过,没说什么,转手将滑落的袖口挽起,迈步往吧台那边走了。
刚才混乱间弄脏了他的西装外套,现在他只穿一件白色衬衫,衣摆松垮扎进腰身,勾勒出一片窄腰,目光再往上肩膀宽阔,倒水时抬起的胳膊微微弯曲,紧贴着薄薄衣物,张力十足。
裴霁眸光微闪,晃神间,赵惊鹤已经将温水递到他面前。
裴霁接过来捧在手里,低头喝了一口。
水递完赵惊鹤便折身往外走,裴霁眼睛始终紧张地盯着他的路线,眼见人就快走到门口,他微微提高声音,“我……”
话头才出,赵惊鹤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
“……想上个洗手间。”他微微挺直背,将后面的话说完。
赵惊鹤将他搀扶到洗手间门外,裴霁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洗了把脸,脸上红热降下去一些。
磨蹭几分钟后又不太好让人多等,裴霁洗了个手便出去了。
赵惊鹤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长腿曲着,姿态随意地斜靠在门外,听见声音抬起眼皮看过来,目光漫不经心,他抬手搭在了裴霁胳膊处,将他往前带。
到床也不过几步距离,尽管裴霁步子迈得够小了,也很快就到了。
等他坐稳,胳膊上那只大手松开了,裴霁盯着那一处陡然空了的皮肤,还能感受到一丝余温。
“赵惊鹤……”
“还想做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赵惊鹤忽然沉声打断,“一次性说完。”
裴霁愣了愣,琥珀色瞳孔转了转,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他的问题。
赵惊鹤抬起手臂松了松领口,他站着裴霁坐着,从这角度只能看到身下微微低垂的一颗圆栗子脑袋,赵惊鹤垂眸片刻,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无奈。
“我回去洗个澡,”赵惊鹤开口解释,语气几乎称得上温柔,说到这里他停顿几秒,才继续道:“今晚不会走。”
得到确定答案的裴霁目送赵惊鹤离开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后,眼角眉梢漾开一抹浅淡笑意。
二层中央楼梯处。
复古时钟前,梁从衍双手插兜,姿态随意地靠在扶梯栏杆处,他已经在这等了有一些时间。
赵惊鹤迈步上楼与他并肩而站,掏出一根烟递给他,而后又点燃自己手上那支,下巴微低,沉沉吸了一口烟,“他找过你了?”
“嗯,问我能不能帮他,我说考虑考虑。”梁从衍低头叩响金属打火机。
赵静鹤偏头,淡淡瞥他一眼。
梁从衍吸一口烟,似笑非笑,“你费尽心机用心良苦准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亲手送到他手上?”
空气沉静,周遭空寂,于是时针转动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赵惊鹤目光平直,视线随意落在巨大时钟跳动的指针上,过了许久,在梁从衍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时,才听见他声音低哑着问,
“你知道我看到叶文想的是什么吗?”
梁从衍怔愣半晌,很快反应过来,显然他们想法一样,只是没想到赵惊鹤突然在此时提起,
“邵一怀?”
梁从衍与赵惊鹤在少年时代相互结交,而鲜少被外人知道的是,他们这一圈子里还有另一位共同好友,邵一怀。
出身不好的邵一怀性格开朗,为人处事圆滑,贯会看眼色行事,在他们这圈世家子弟里混得风生水起。
只是,他万万不该对赵惊鹤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寻常日子里,在他们还未来得及察觉,邵一怀突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港市,此后再也查不到任何消息。
至于人去了哪里,恐怕只有赵父清楚。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久到人的容貌模样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以至于见到叶文那一刻,赵惊鹤有片刻的恍惚。
叶文那张脸与邵一怀乍一看有些相像,离近一些看仔细了又觉得不是那么像,一个偏硬朗一个更阴柔一些,气质也大不相同。
也因着那张脸,赵惊鹤没让人真丢了饭碗,他给了叶文一笔钱并让人船一靠岸就离开,往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跟在我身边,不会有好下场。”赵惊鹤这句话说得有些轻,夹杂着一丝浅淡的自嘲,与其说是同梁从衍说倒像是说给自己听,仿佛他必须这样时刻警醒着。
“有些东西我这一生注定无法拥有,不敢奢求也不想奢望,”赵惊鹤抬眸看梁从衍一眼,缓慢道:“但我要他平安稳当。”
梁从衍在他目光中隐约感到一些沉重的复杂的情绪,让他一时无所适从,指尖在木质栏杆上点了点,最终说:“知道了,下个月上头就要办退休仪式,我们需要提前动作吗?”
赵静鹤将烟蒂送到唇边,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深邃眼底划过锐利眸光,“嗯,在那之前提前行动。”
“我们手里握着的还不足以将人彻底扳倒。”梁从衍说。
“再等等吧。”赵惊鹤沉默片刻说。
梁从衍点头,犹疑片刻,又问:“听说裴霁受伤了,没事吧?”
提及裴霁赵惊鹤又静默几秒,夹着指尖的烟蒂弹落一层烟灰,眼前猛地就涌入裴霁倒在他怀里哭红的双眼以及那滴落在他手上滚烫的眼泪,眼眸眯起一条缝,“三层甲板能查到监控吗?”
裴霁刚才不愿说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那张嘴有时硬得跟石头一样,撬也撬不动。
梁从衍想了想,“室外没有监控。”
赵惊鹤沉默地低头吸一口烟,眼神阴翳。
“我良好市民爱莫能助,”梁从衍一看他那脸色,似笑非笑,“不过我刚才看见康德被人抬着走,那模样估计躺两个月都不太够,一看就知道是你下的手。”
赵惊鹤沉默不语,他抬手看一眼腕表,抽完最后一口烟同梁从衍道别。
迈下最后一层阶梯时,赵惊鹤忽然站定了,他回头看一眼梁从衍,“提醒你一句,离淮年远点。”
梁从衍眼底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散漫笑意陡然顿住,他直直望过去与赵惊鹤对视几秒,眸光隐在漆黑眼底晦暗不明,没有回答。
而赵惊鹤也不需要他回答,这一句是警告是提醒,而不是询问。话说完他再不作停留,迈步离开。
二层房间内,因为等待的时间比预期范围内更久,裴霁开始感到焦躁难安,甚至怀疑赵惊鹤方才的应承只是哄骗。
手上的书已经停在这一页很久没翻动,裴霁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内心挣扎几秒,掀开被子弯腰找鞋。
低头的瞬间,敏锐地听到门外锁心咔哒叩响的轻微动静,他立即抬头,与开门进来手上拿着盘花的人四目相对。
洗簌过后赵惊鹤换了一套黑色丝绸质感光滑的长款睡衣,上衣领口低至胸膛下方,动作只是轻轻一晃动,胸前那片皮肤便隐隐约约露出一大片风光。
“又要上洗手间?”赵惊鹤将玫瑰盘栽放在吧台处,转过来看他一眼。
裴霁停了动作,重新直起身坐回被窝,双手往外伸了伸,说:“我打算下床活动活动。”
借口实在有些烂,裴霁咬了咬唇,尝试转移话题,“怎么把花拿过来了?”
这也不是什么好问题,裴霁懊悔地想。
赵惊鹤从茶几上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空气开始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清茶香,与裴霁闻过的每一种玫瑰的香味都不一样。
这个气味更淡更清,连呼吸都觉得松缓下来。
除了花赵惊鹤还将笔电一同带了来,他缓步走至书桌前拉开座椅坐下,看上去像是要在这里通宵达旦工作一般。
从这个角度裴霁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你不睡吗?”
赵静鹤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看他一眼,看上去分明有什么话要说最后却又只说:“你困了就睡。”
接着响起键盘摁键的哒哒声,裴霁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书,正好翻到第五十六计欲擒故纵,他静下心往下看。
余光中似乎感受到自那边投过来的目光,但抬眸一望却又什么都没有,赵惊鹤正襟危坐目光平直。
四周安静,唯有键盘的轻微敲打和偶尔纸张翻页的摩沙声。
刚才始终静不下心来看的书,这会却看得沉迷。
看到裴霁忘记时间,连赵惊鹤什么时候站到他面前也没有察觉,直到人影微微弯身在他书上落下来一大片阴影将他视线挡住,裴霁才回过神来抬眼看他。
“好看吗?”赵惊鹤看一眼书又看一眼裴霁,嗓音带着入夜的微凉。
裴霁点头合上书,湿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忙完了?”
“暂时,”赵惊鹤站直身体,以一种略带强势的命令口吻说:“你该睡了。”
裴霁身体往边上挪了挪,问他:“你不睡吗?”
赵惊鹤盯着他,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