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珠没想到原来秋口中念叨的“伽”就是藤妖。

那一刻她顿悟了，她之所以能在鹰岩谷使用灵力，是因为藤妖的金丹在她体内。

她身上有伽的生机。

乌鸦和扶光也认出那张熟悉的脸，惊讶又疑惑地站在那里，维持着防备的姿势，毕竟他们可没忘记在祥福客栈藤妖发难的一幕。

空中的人影看向祖祈怀里的宛珠，意味不明，随后将眼神落在匆忙跑来的何元身上。

他的眼神微微柔和，带着久别重逢的意味，“伯元，好久不见。”

何元愣愣看着，眼泪滚落，视线模糊。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猛地嚎啕大哭，“连茄！”

秋也站在原地，耳边是震耳的哭声。她看着三千年前熟悉的面容，与以往那个在谷中闲游信步的男子别无两样。

“伽，”她低声轻唤，喊完之后发现人家不认识她，强烈的情绪冲击下，她只得垂下头，闷闷掩下红红的眼眶。

然而听到她声音的藤妖微微转头，看向她。等了一会儿，一道轻轻的嗯落在她头顶。她倏地抬头，看向一如三千年前一样美丽的男子，眼里没有她预料的陌生，反而因为这个久违的称呼而带着浅浅笑意。

秋开心地想跟他说话，却发现他的目光已经挪开，转向那位姑娘。

宛珠看着朝她看来的藤妖，脸上没有好脸色。毕竟她可不会忘记，她不能待在冥河上过她的悠闲日子是谁害的！

“对不起，”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咦？宛珠原本满脸冰霜一下软化，浅浅消解这一声歉意里。

“我那日一时情急，迫不得己，但终究伤了你性命，伽在此给你陪个不是。”他十分谦和有礼，看着不似在她心中狡诈奸猾的模样。

“哼，说得好听，”乌鸦看不惯他虚伪的样子，不屑道。翅膀一展，飞到宛珠肩上，将挨着她的祖祈用翅膀格开，“那你这时候出来干嘛？”说完警惕瞪着他，“你不会是来抢金丹的吧？！”

那颗金丹已经融入宛珠体内，宛珠的生魂作了两仪祈魂阵的引子，已经破碎。要不是有护心莲加上金丹撑着，她早已经消散在三界。

此时见本应该消失的藤妖又出现了，他不得不戒备，毕竟这人在他眼里是个奸猾大恶之人。

伽对乌鸦的敌意没有恼怒，他摇摇头，道，“伽不会行害人之事。”

乌鸦瞅了他一眼，低声嘀咕：你害得少了？

相比乌鸦的敌意，扶光却是对藤妖的出现十分好奇，“你是鹰岩谷的族长？这里以前的生灵呢？都死在了三千年前的大洪水里？”

藤妖的眼里浮现忧伤，“他们都不在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说道，“你们走吧，离开这里。”

“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何元急忙道。

“我走不了，”他说道，手中绿光闪动，幻影消失在空中，注入到玉人上。眨眼间，那玉人便动了起来，渐渐化作一道躯体，俨然是之前藤妖的模样。

他睁眼，催促道，“你们走吧，这里快要塌陷了。”说完，灵力闪过，消失在原地，不知去哪儿了。

一行人看到他走了，准备离开这里，毕竟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扶光已经找到，他们是时候离开了。

然而何元站在原地，死活不走，“我不走，我要找连茄。”他这样说道。

宛珠曾在溯尘镜中看到过他与藤妖的相处，能理解他此时的执拗。

“连茄是个好人，好人怎么会没有好报？”他悲诉道。

宛珠表示对他这话持保留态度。

“我小时候父母早亡，家里只有一个老奴陪着我。家族长辈仗势欺人，为难我跟老奴，想要争抢我父母留下的财产，是连茄帮我赶走了他们，陪着我长大。”他说着，抬起头，大声道，“这样一个人怎么会不是好人？！”

秋也在一旁哭着，“我也不走，伽是世上最好的人。你们说他是不是记得我？”

宛珠有些头疼看着这两只，正想着该拿他俩怎么办？忽然，一道身影倏地冲了出去，紧接着另一道也跑出去了。

哎？！！

她呼喊的话还堵在喉管里，前面已经不见两人人影。

怎么办？她用眼神询问其他人。

“其实，我觉得吧……”扶光拖长尾音，“就让他俩去吧，藤妖会护着他们。”反正有人护着，我们走吧，别管了。

三人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直勾勾看向他。

扶光完全没有因为自己懒得管闲事，而撇下同伴的羞愧。反而耸耸肩，理直气壮地用眼神扫了他们一眼，眼里直愣愣写着：怎么了？爷不想管。

乌鸦也表示无所谓：反正藤妖和何元在他看来，都是害宛珠的罪魁祸首，一个害人精，一个累赘，稀得管他们！

“你呢？”宛珠看向身后的祖祈，问道。

他好像在想事，听到声音，看向宛珠，反问道，“他害过你？”

啊？

“我们走吧！”他准备向外走去。另两只就要跟着出去。

啊？？

宛珠眨眨眼，怔在原地。一道身影从她旁边插肩而过，她赶忙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不能见死不救，”她说完才意识到不对。这位可是戕害万民，被罚三百年的奸臣，怎么可能奢望他被她三言两语打动。

对了，她想到了，“你们说，伽的金丹留在我体内，要是他出事了，金丹会不会有事？”

进入鹰岩谷后，宛珠感到自己体内力量的蓬勃增长，就连繁复的符咒她也能轻易催动，让她不得不怀疑这是伽的力量，又因在这个地方得天独厚，她的力量随着体内的金丹一起增长。

要是伽彻底消失，她会不会也受到影响？

乌鸦脸色一变，粗哑的声音乍出，“老头儿没说过！”

没说过？那就是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几人最终决定去找他们，不过出了石塔，一眼看去遍地是石块，还有扬起的尘土，独独不见三人人影。

宛珠看了一眼地面，地上脚印早已被风吹散，找不到踪迹。

正一筹莫展之际，她心念一动。

对了，可以召唤这里亡灵试试，这对身为朝渡女的她来说信手拈来。

想到此，宛珠在胸前捏起法诀，一个火红色的彼岸花法印出现，地面上顿时升起无数骷髅灵魂，有人的，还有动物的。

“带我找到他们！”她对亡灵发号施令。

地面上的骷髅晃动脑袋，齐齐回头指向一个方向，正是他们之前来的方向。一路上随时有骷髅给他们指向前方的路，他们来到一颗大树下，正是他们找到扶光的地方。

这次他们避开人多的地方，在一个隐秘的矿山脚下发现了一个入口。他们从这里下去，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这颗参天大树的地下已经被掏空，底下根系发达，不少从地室顶上垂下来。

他们刚进去，便听到一声动静。

沿着脚下的路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三道熟悉的身影，正是伽，秋，还有何元。

看到他们四个进来，伽有些意外，随即苦笑一声，“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乌鸦一声冷哼，傲娇道，“别自作多情啊！鸟爷不过是来看看你的下场。”

“这是？”宛珠大惊失色看向树的根系，根系上挂着无数灵魄，白色灵魂在无意识地飘荡。

伽看见她的神色，知道她看见了，“这是我的族人。”

其他几人虽失去灵力，看不见，也猜到他们看见的场景。

“这是鹰岩谷的神树，它诞生在天地开辟之时，是这里灵力的源头。三千年前的大洪水，将鹰岩谷毁于一旦，除了它。”

宛珠的唇角动了动，她想问为何鹰岩谷子民的灵魄会出现在树底下。

伽看出她的疑惑，继续说道，“大洪水发于楼乌沼泽，是神息与魔气碰撞引起。洪水中带来的无数污秽和魔气毁了这里，神树危在旦夕。我们作为守护神树的生灵，被降下惩罚，代价是抽去形体，用自身灵气供养神树。”

宛珠听完目瞪口呆，为了保持这里灵气充沛，就要将所有生灵禁锢在这里，这不是太过残忍吗？

“你们没有反抗吗？就这样活生生成了养料？不觉得不公？”她心里有太多惊讶，问题一个个抛出。

伽的神情凝重，“我那时在鹰岩谷外游历人间，逃过一劫，但灵体被毁去后，灵魄趁被发觉之前，附在人间森林的一根老藤上，经过三千年的修炼，成了妖。”

“天上的神太过高高在上，覆手之间，便将我的族人覆灭，”他轻声叹息，可宛珠分明在他眉间捕捉到一丝愤恨，随后又消散得无影踪。

“自是不公，所以我要毁了这里，毁了禁锢鹰岩谷生灵三千年的神树。”他怔然看向那根系发达的神树，神情复杂。

它造就了这里，却也毁了这里。

“这里的石头被运到九天之上？”一道声音插进来，祖祈听完故事毫无波动，只是若有所思望向扶光。

后者神情微怔，点点头，“鹰岩谷的石头灵气充沛，一直作为补天石。”

“源源不断的石头运上去，没人怀疑吗？”这话简直是在明晃晃怀疑神的动机。

宛珠看着祖祈修长的身影，暗暗思忖：他好像一直对神有隐隐的敌意，不像其他凡人一样，对神跪体膜拜。自从在净卢寺见到他就有这种感觉。那时他也是这样反问身为神的扶光“翁女之祸，谁之过？”

这难道就是人间所说的反骨？

不过祖祈的怀疑却是此时所有人的疑问，所有被罚在这里的神日日搬运的灵石到底去了哪儿？

伽的眼神闪过一丝暗光，却又很快被悲悯替代，“不管谁之过，我的族人也回不来了。”

说着，他身上流光潋滟，灵力催动，他准备将这里毁了。

“让我帮你超度他们吧？”一道声音响起，他看向说话之人，是他用来祭阵的女子。

失去金丹的他虽然在鹰岩谷获得了力量，但终究力不从心，额上已经冒出微汗。

他冲她点点头，“多谢姑娘了。”

宛珠在鹰岩谷灵力最充沛的地方，感觉体内的力量在暴涨。便是再难的符咒在她手下也不成难事。

灵力飞舞，髻上发带随风飘动，周围蓝紫色的灵力笼罩。那些白色魂魄渐渐脱离树根的禁锢，在空中飘荡。

宛珠变幻法诀，空中传来轻声吟唱，空灵唯美，将这些魂魄缓缓引走，消散在地下。

-

地面上，石山开始震荡，摇摇欲坠。劳作的众神惊诧这一异变，纷纷跑开，避免撞上砸落的石头。

伽与宛珠的灵力开始发力，鹰岩谷震颤得越发厉害，像是埋在地下的巨人终于开始苏醒，正要翻身起来。

“宛珠，请助我一力，”他催动灵力有些吃力，但地面的生灵却是无辜的。

神树在法力的浸润下，开始向四周四溢灵力，巨大的灵气冲击在众神身上，洗去了他们的污秽和浊气。万年神树蕴含的巨大力量让他们能脱离这里。

鹰岩谷灵气四散，搅动了天地间的气息，天边出现了紫红色的气息。宛珠祭出身上最厉害的符纸，助伽冲破这里的屏障。

终于，一声砰地巨响，神树倒塌，大地震颤，这里即将坍塌……

“走！”伽收回灵力，大喝一声。

宛珠招来亡灵之气，幻化成猛兽，将所有人带上兽背，飞速离开了鹰岩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