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阿颂开口说话的这位她不认得,瞧打扮瞧女使应当不在高位,至多在昭仪位,卢诗月看出了她的困惑,便低声为她解惑说:“你到底才入宫,许多娘娘都不认得吧,这位便是如意宫中安婕妤,婉宁公主的驸马左都御史周淮安周大人是她侄儿,族中辈分大些。”
哦!要不说天下之大,莫非皇家,相互勾连自然皆是皇家。
安婕妤周其宁住在如意宫中,入宫时日不长,膝下无儿无女,瞧着比阿颂大不了许多,不知是因了什么缘故,她没有其他妃嫔那低眉的模样,反倒平生出一股子豪气。
周其宁那句话说完甚至都没有多瞧赵星儿一眼,自如地来到阿颂跟前得体地行礼,道:“殿下安,臣妾如意宫裕妃娘娘之下安婕妤。”
古人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不管阿颂想不想要不要领这个情分都得领了,因她今日要做个怯懦之人,便得绵软些。只是她少见后宫这些娘娘们之间的恩怨,赵星儿那样的性情哪里留的出阿颂给安婕妤道声好的空闲。
赵星儿遂冷哼一声,道:“平日里见你是个悄默声不说话的,以为是个哑的,今儿见了高枝儿,怎么,想往上爬一爬,记起来你也是有张嘴的。”
“臣妾的这张嘴吃饭用的,与皇上和皇后娘娘说话用的,省这世间不平事用的,只在姐姐这儿用不得。臣妾不好说是姐姐的过错,可也不能说是皇上皇后娘娘与这世间万物的错,姐姐说是吧。”
阿颂:“……”
妙!
赵星儿不甘示弱,当即回道:“如今是这位皇后娘娘……”
安婕妤的话有失妥当,可若是为阿颂说也过得去,相比之下赵星儿的话更加不合适,“这位皇后娘娘”这样的话说出来的那一瞬眼见着在场诸位都有些紧张,外头陆陆续续又有贵人进来,虽说宫里宫外不在一处,相互之间有所隔挡,终究还是不要闹起来也不要说错话的好,真要闹起来卢诗月这高位的贵妃便头一个难辞其咎。
卢诗月终于拦断赵星儿的话开口了:“裕妃妹妹,今日是除夕,大过年的大家和和美美才好,你与安婕妤同在一宫,互相之间合该和睦些,陛下喜欢,皇后娘娘欢喜,都好过些。”
被卢诗月这么“轻声细语的安抚”了一番,赵星儿只能生生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周其宁也没再说什么,这些娘娘们都沉默了,阿颂朝周其宁点头示意,跟着卢诗月走到一旁。
卢诗月和阿颂离开后赵星儿还是将她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如今是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在位,说什么先皇后天生丽质,哼,人都不在了还想攀附,活该无儿无女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她说这话的声音并不大,应当是说给与她要好的那几个妃嫔说的,但红尾听到了,红尾听到也就是阿颂听到了。各位娘娘贵人们取下披风整理衣冠时红尾将这话一字不落地说给阿颂,阿颂面无表情,只是往赵星儿那头瞥了一眼,帛布轻纱,殿外的风透进来使其翩跹,于是瞥见赵星儿身后站在宫外一处与一男人说话的杜寒英。
他还是来了。
可今夜的李青棠只能端坐高台。
仰首,叩天地君亲;低眉,见万象众生。
或许,今夜是她此生权位至高之时,只期一夜之登高,莫跌重。
“那头也热闹呢,少时陛下和皇后娘娘便到了,你我同往。”卢诗月今日穿着湖蓝色绣着花团锦绣纹样的曳地裙,金丝走线实在精美华贵,发间珠钗轻晃,贵妃冠下她端庄有仪,举手之间或与在妃位时又有不同。
阿颂乖顺,将手搭过去,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话,期间阿颂也扫过其他娘娘们的神情举止,忽意识到卢诗月从来了此处便一直与她一道,卢诗月在这里,其余的妃嫔少有敢上前言语的,至多是见个礼也就躲旁边了。
阿颂不会忽略任何一种可能的存在,她觉得卢诗月是在故意截断她与别人说话的可能。
“青薇公主的生母还在嫔位,方才才来见过殿下,那洛华宫次位荣嫔。至于青荷公主生母便是三殿下生母,洛华宫主位德妃,还不曾到,那日在明华宫殿下见过吧。”
卢诗月一以为她细数宫里谁是谁母亲,谁又是谁女儿,阿颂已然知晓的,眼下却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见过,却不曾仔细瞧,今日见了未必认得出。”
卢诗月拍拍她的手背,叫她宽心:“陛下今日将你我安排在一处,也是叫我带着你将各宫各殿的人都认一认,往后见了不至于错了礼数。”
是吗?这些事似乎礼部之下宫仪内庭派来的女使已经尽说的明白了,至于将她放在高台上难道不是今朝多了一位贵妃,而她又尚炙手可热吗?这一点上她还是愿意相信杜寒英,棋子的处境也只有同样做棋子的能知晓。
“如此真是辛苦贵妃娘娘了,青棠生长于山野,粗鄙不堪,这些时日得宫仪女使指点才勉强不出错,贵妃娘娘受累。”
“说什么受累不受累,这又不是你的错,从前我不知晓,如今你回来了便是天大的好事,往后只剩好光景了。”卢诗月说着说着便又扯到了那两位公主身上,“青薇青荷都比你小一些,你是中宫所出,按说是不必排在公主之列的,可按照岁数来说你到底在青兰之后,青兰已然出嫁,接下来就是你了。陛下特意为你择了一位好夫婿,寒英那孩子我见过,极好的。”
阿颂笑笑没有接话。
卢诗月又借着杜寒英拉扯到她的两个儿子身上:“要说起寒英,从前他做殿前都指挥使的时候还受人非议过,说这个位子干系重大,他一个奶娃娃怎做的,陛下说杜家公子文试武试皆是头名,他若做不得还有谁做的,若是有谁不服的只管站出来,只要能打败杜寒英,这位子就让他做。其实旁人的意思是殿前都指挥使的权力应当有陛下掌控,陛下之下杜寒英做个副指挥使也使得了,可陛下信他,这便很重要。”
谁说不是呢?托付身家,将自己的命送到杜寒英手里,不敢说李仞是用人不疑,只能说他在这件事上一定有他的思量,他用人大胆,一如用了她李青棠。
“你不知道,当时景认还想去试试呢,叫景言拦住了,说他去丢不丢脸放一边,别被寒英一掌拍死才好。”卢诗月眼里带笑,笑里带话,“对了,你还没见过景言和景认吧?我就那么两个儿子,等会儿他们到了带你认认。”
阿颂才说:“二殿下和四殿下青棠见过了,封禅时候说过几句话。”
“见过了?瞧,我与他们不能时时见面,这封禅之后紧接着就是年夜宴,没个人告诉我,怎么?他俩没做什么混事吧?”
“没,没,二位殿下待青棠很好,说是兄妹是一家人。”
“这才对,有什么殿下不殿下的,他俩也都是开府建衙的王爷了,花都行走都熟,办什么事也都顺意一些,你呀就拿他们当自家哥哥使,没什么客套的,自自在在的啊!”
自家哥哥使……她自家的哥哥现在在随阳坡池桉院里独自过年呢,彼时的太子敢说不自自在在吗?他是原配皇后生的第一个皇子,入主东宫,一身荣宠,万人敬仰,必是没有什么客套在,如今还不是废了。
她自家哥哥做过的事走过的路她不想再走一遍,包括劳什子哥哥弟弟。
“是,娘娘和二位哥哥的好意青棠记住了。”
卢诗月和阿颂说的正和美的时候暖帘从外头掀起来,走进来一前一后两位贵人。走在前面的是方才卢诗月所说的洛华宫主位德妃陈芳慧,后面的则是卢诗月为为主位的长春宫里的许昭容,原是婕妤,也才做了昭容。
陈芳慧进来的时候这里原本还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下子全不见了,站着的妃嫔们各个端庄好自己的样子给陈芳慧行礼问安,陈芳慧没有理会,而是径直朝阿颂她们这边来,身后的许昭容自然也跟着过来了。
阿颂顿时觉得这位德妃不是好相与的,而她眼下身旁有卢诗月,或许不会太艰难。
陈芳慧并许昭容一道先向卢诗月见礼,站直身子后才看见旁边坐着的阿颂,陈芳慧明知故问:“这是锦宁公主吧,上次再明华宫本宫身子疲乏,公主殿下来的时候不曾瞧得真切,今日没认出来,公主可别怪罪。”
阿颂起身款款行礼:“青棠见过德妃娘娘。”
“使不得,”陈芳慧嘴里说着使不得,可一点儿没让,女使搬来座椅,她也坐下来,只说,“在公主这里,本宫不好受礼的。”倒是她身后的许昭容规规矩矩地朝卢诗月和阿颂见礼,阿颂示意后她到一旁说话去了。
“公主生的好看呀,本宫进来的时候瞧见杜大人也在,真个配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