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霜绝不是浪漫主义者，甚至在生活里算是个很迟钝的人，更不用说谈恋爱这件算不上很有意义的事。她不认为健康的恋爱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精神活力，同样也不会被糟糕的恋情所拖累。
她的准则是做任何事无需太过用力，只要达到一般水准就好，除却太在意的事，所以大多数的事情李霜很会忍耐，于是忍耐阈值也在不断提高。
在谈过的三段恋情里，第一任男友是大学时不甚喜欢的同学，因为她接吻太过无味，这段恋情在一个月就戛然而止；第二任男友是杂志社的同事，出了名的浪子，但李霜并不在意他的感情泛滥，反而是对方因她从不吃醋而感到挫败，从而提出分手；第三任就是吴临白，是最平淡也最没有趣味的一段恋情，李霜知道最后并不会是他，但也并未想过会是那么惨烈的结局。
和吴临白的恋情很平淡，不浪漫也没有热烈的爱意，甚至算不上多么喜欢。只要维持每周见一次的频率，时不时去对方父母那里露个脸就足够。
但关于吴临白，有件事李霜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像他那样表面绅士的人，往往只会在背地里说些侮辱人的话语。
有一回，李霜在出版社加班到很晚，她打算关电脑回家大睡一觉时，接到吴临白的电话，他在KTV喝酒，想让李霜开车去接他。
李霜：我今天很累，你找个代驾吧。
吴临白：就接我一下呗，朋友们都在呢，他们也好久没见你了。
李霜：我有什么好见的，不太想去。
吴临白：我把地址和房间号发给你，你快来。
电话被挂断，李霜只得前往KTV去接人，她到达后并未给吴临白打电话，而是直接走到包厢门口去找他。
这家KTV靠近当地的高中，晚上的包厢几乎没有人，走廊寂静无声。吴临白所在的包厢，半掩着门，里面传来他尚清醒的声音。
“我那个女朋友特别死板，从来不说情话，接吻也没什么感觉，特别没意思。”
“可能是比较害羞啊。”
“生活中也挺无趣的，送花她不喜欢，送包包她也不要。平时在哪里看到小情话，想逗逗她，她也完全不明白。”
“听起来像是很高冷的人，你怎么搞到手的。”
“父母是熟人，之前还帮了她个忙，顺理成章，就在一起了。”
“这也挺好的，起码父母都认可。上次看照片，长得也挺好的，看起来是那种清冷美女，也挺文艺范的。”
站在门外的李霜蹙眉，他从未在朋友圈发过自己的照片，他朋友是如何看到的。
片刻，李霜听到了目前为止人生中听过的最恶心的一句话，吴临白又喝了口酒，他说，“说实话，像她这样自认为清高干净的人，驯服她是件很简单的事，只要理解并支持她，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根本不需要付出太多的金钱，虚无缥缈的理解就能掌控她。”
掌控、驯服抑或是被人拿捏住？
李霜从来都知道只有亲近的人能屠宰她。
可是，风不会止息，时间是流动的液体，遗忘并不容易，但总有意外的糖撒在伤口上。
这两日李霜坐在书店的地毯上看书，却只是大略翻翻罢了，她被陈春决的那句话勾住了心。
李霜人生第一次读懂了“情话。”
温暖的，只求对方快乐的话语，不就是情话么。
她对着角落的小南瓜枝发怔，直到程椰再次大声喊自己才听见，扭头，“喊我了？”
“嗯嗯，小鱼来了。”卓渔安坐在圆桌朝她打招呼。
李霜向卓渔安介绍了自己目前的心理医生，医生让她在线上先咨询几回，等回到北城时，再去咨询室做线下咨询。
她刚在房间结束两个小时的咨询，来到书店找她们俩。
李霜放下书，起身走过来，伸了个懒腰，“你们俩晚上吃什么？”
卓渔安虽然眼睛有红肿迹象，但是气色不错，想来咨询有所效果，她便不再过问效果如何。
“吃海鲜面吧。”
“好啊。”李霜倒了杯水喝了两口。
程椰翻着手机，似乎发现了有趣的内容，忍不住抬眸，声音响亮，“诶，我们也来玩二选一的游戏啊，有助于增进了解。”
卓渔安：“好啊，我之前只看过综艺玩过。”
李霜眉眼间是疑惑，“什么东西？”
“就类似于快问快答！”程椰跃跃欲试，“先问谁呢——先问小霜好了。”
“来吧。”
随便什么，让陈春决的那句话暂时离开我的脑袋就好。
“冬天没暖气还是夏天没空调？”
“夏天没空调。”李霜拧眉，虽然哪个都让人不舒适，但她更怕冷。
“拥抱还是接吻？”
“拥抱。”
敞开的书店门涌进来一阵春风，夹着淡淡的花的清香。
陈春决抱着刚去过宠物医院的狸花猫进来，顺手将门关上，蹲身放下小猫让它随便走走。见她们三人正在聊天，并未打扰，站在收银台外注视着她们。
“世界毁灭还是独自毁灭？”
“独自毁灭。”
李霜语气平淡，站在一侧的陈春决却拧眉，抓挠了下头发。
“年上还是年下？”
“啊？”李霜歪头，“……年下。”
“哦——”卓渔安与程椰异口同声。
“……还问不问了？”
“爱还是被爱？”
“爱自己。”
“忘记不好的记忆还是继续保留？”
“……保留。”清醒的疼痛更重要。
“小狼狗还是小奶狗？”
“？”李霜眯起眼睛，欲言又止，“小奶狗……？”
“好嘞，接下来换你们问我！”程椰挑眉，瞥了眼陈春决，把手机递过来，卓渔安接过。
李霜坐在一旁听着，她偏头看了眼陈春决，他整个人浸透在阳光里，靠在收银台，眼睛盯着到处乱跑的小猫。长睫低垂，连眼下的小片阴影都无比柔和，高挺鼻梁的一侧那颗痣，总会令李霜晃神。
像投入静谧湖面里的一颗石子，不对，或许他才是那颗石子，在她冷寂的心里，泛起涟漪。
“小猫怎么样了，怎么突然吐了。”
“吃自己的毛吃太多了，现在没事了。”
卓渔安已经将小猫抱在怀里，和程椰盯着手机屏幕研究各种小游戏。
“诶，咱们要不要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呀！”卓渔安侧头询问其他二人。
陈春决：“又要集体活动了？”
程椰白他一眼：“你不愿意就别来，小朋友们有每周电影日，我们也要有成年人聚会日，可以来我这里玩玩游戏喝喝酒，联络感情。小镇越来越多人了，开心！”她摸了摸跳上桌的小猫。
喝酒…
李霜明显感受到陈春决投过来的目光，余光里他摸了摸鼻尖，轻咳两声。
“我当然要来。”
李霜如果要喝酒的话，他还是在场比较好。
“等我回来再一起玩！我这几天得回趟北城。”卓渔安撇嘴。
李霜歪头，诧异，“这么快？”
“嗯，有点事，也不确定哪天走。”卓渔安支着脸，垂眸，“我把之前用的手机开机了。一起演奏的朋友和我说，找到了学姐的东西，他们不知道怎么处理，于是想找我回去商量一下。”
“什么东西？”小猫想偷喝程椰的茶，被她一掌挪开，“喵喵！”
“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莫名其妙的，不过是前两周的消息了，我看到之后，回复了，他们没告诉我，只说让我回去一趟。”
“别担心，那就回去看看。”李霜将小猫放下桌，喝了两口水，眼睛注视着小猫摇晃的尾巴，犹豫两秒，“要不要顺便去北城看看顾医生？”
顾医生就是那位心理医生，北城才是他的主要工作地点。
“好，会去的。”卓渔安应声。
大家也并未再聊学姐的话题，继续展开成年人聚会日的项目安排，陈春决提议玩摸卡提问游戏，升级版的真心话大冒险，不过卡片内容分为很多等级，他立刻在网上买了情侣版与朋友聚会版两种，因为两件起有优惠价。
/
卓渔安在某个清晨离开，没有拿上行李箱，只背着小提琴离开。
李霜难得睡到自然醒。
十点钟，李霜坐在床头，翻了两页书放下，她的情绪有少许已彻底无法融入进虚无的哲学语言里，她甚至更想念具象化的琴声。
无奈放下书起身，她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洗漱擦净后，望向镜子里素净的脸，拿起素颜霜时，顿了一下。前往行李箱翻出里面的化妆包，拿起时瞥到下面的白色挎包，出车祸那日在车上用过的，怎么会装到行李箱里。
李霜忽略掉，用衬衫盖住，拿着化妆包转身走去洗手间。
要出门时已将近十二点，李霜穿了件薄款杏色毛衣外套，下身随便找了件牛仔裤，她带来的衣服并不多，幸好牛仔裤耐穿。
刚打开门，李霜忘记带上陈春决借给自己的胶片机，又折返回来，放进兜里才重新出门。
阳光落在她的头顶，将黑发烘烤得很温暖，今日路上的石子都安静下来，走了几步，李霜才意识到这条路被翻修了，前方停着路障，她只得换了条路走。
这条路前往陈春决的家，远远的，李霜就瞅见那棵玉兰树，风沙沙作响。
春天不自私，见者有份。
铁门敞开着，李霜瞄了一眼，陈春决恰好出现。
“你怎么在这？”
“旁边的路在维修，只能走这去吃饭了。”
“今天要去吃什么？”陈春决走下台阶，走近时发觉李霜化过妆，第一回见她化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的脸本就白皙，无需用过白的粉底，只浅浅一涂再加上口红就已经很显气色。陈春决俯身又盯了两秒，还抹了眼影。
她的单眼皮上涂着淡淡的粉，像玉兰花的那一抹粉色。
“还没想好要吃什么。”李霜移开视线，“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哦，没什么，今天也很漂亮。”陈春决转身，“走吧，去吃饭。”
一朵玉兰花落下来，砸在李霜的发顶，她还站在原地发怔，或许砸到的地方并不只是头顶。
她跟上陈春决问，“去吃…去吃什么？”
阳光晒得陈春决的耳尖泛红，他思索两秒，“要不要吃辣炒章鱼，能吃么，早上有没有吃点什么？”
“能吃，喜欢吃海鲜。”李霜与他并肩，手放在身后，感受着春风，“你今天没事做么？”
“没有，我又不是村干部，我也是来度假的。”
“哦这样，但是我感觉你还挺如鱼得水的，在这还有房子呢。”
“纯属意外，这下赚的钱已经全花光咯，只能留在这里了。”
“不想留下？”
陈春决拧眉，“我不会想那么远，目前也没什么地方让我特别想去。”
“我上次在你家的时候，看过你的照片，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啊，有没有最喜欢的？”
巷子口有无数的清风涌过，若有形会是清澈湖底的绿色水藻，而李霜此刻想做自由的鱼。
自由发问，自由选择靠近其他鱼类。
“可能就是青野镇了。”
“为什么？”李霜觉得不盛大也不特别。
“不知道，我个人觉得吧。去往哪里，喜欢哪里和那时的心境有关。能够和自己产生链接的，不一定是那些著名的地方。对我来说，这里就是。”
“这样啊。”
“是不是有点装啊…”
“怎么会，只是我很少出去旅行，所以不太能懂你的感悟。”
陈春决站到炖锅店外，将门拉开，示意她先进去。两人坐在中间的空位，陈春决将菜单递过来，指了指其中的辣炒章鱼锅，“这个要点，而且加上五花肉特别好吃。如果不够吃，我们咱点一份烤肉拌饭。”
“都要吃。”李霜猛点头，将菜单还给他。
陈春决起身去点单，她将餐具摆出，倒出茶水放好。
“还点了份豆腐汤。”
“好。”李霜从兜里掏出胶片机，“等会先拍一张再吃。”
陈春决的头发翘着，他见李霜摆弄胶片机，轻笑，“这几天都拍了些什么？”
“嗯…就是一些海边的浪花、海鸥，占大多数的是吃的。”李霜回忆。
“在小镇吃得开心么？”
“开心。我其实很喜欢吃好吃的，但家里从小不让我在外面吃，所以只能偶尔跟着叶幸然才能吃到那些外面的食物。”
陈春决蹙眉，她的家庭是否过于严格。
“不过，上了大学就自由多了。经常出去吃各种好吃的。我们学校附近有好多美食店，特别喜欢吃一家面馆，后来上班我还常去吃。”
“这么好吃啊。”
“对，我只是爱吃，但叶幸然特别会找吃的，跟着她出门从来没有踩过雷。”
“那她确实厉害，我每次到一个地方，总是踩雷。”
“因为角度不一样吧，我们在莺城住了很多年，她带我去的很多都是她喜欢去的店。是到大学我也有空了，才偶尔跑去很远的地方吃饭。”
“应该是，停留的时间太少了，所以只能在网上找些网红店。不过你来这里，有我带路，不会让你踩雷的。”
李霜轻笑：“好啊，你刚刚没付钱吧。”
陈春决一愣：“没，怕你还有想吃的。”
“那这顿我来请。”
聊天的间隙，辣炒章鱼锅已经端上来，被火烘烤时发出美味的“咕噜”声。
李霜拿起胶片机，眼睛对准取景框，她微微抬高视线，将陈春决的手也取进框里，“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
坐在对面的陈春决安心等待，见她又拿起手机拍照，随口一问：“拍给叶幸然看？”
李霜的手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