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我向后退了两步,冷冽的面色却转而变成了如沐春风的笑意,对着前方紧绷的众人调侃道。
“诸位这又是作甚,有道是客从远方来,家和万事兴。犹记拍卖赤焰果当日,我和余掌柜也同诸位相处得那般愉快,今日又何必舞刀动枪的。可别惊扰到了我家那二位老祖,又与诸位动起手来。”
众人中为首本来面露阴狠的张老爷,听到这句话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我嘴角勾起了上扬的弧度,已然将在场众人的顾忌、想法都了然于心。
那日的拍卖会他是在场的,张叔和费老的能耐张家人都有目共睹。
这时再来招惹我,稍微掂量掂量都知道不是什么好决定。
被人搀扶着的贾耀,见这手苦肉计没能成功,转而又继续撺掇起众人的情绪,打定了主意要把这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来。
“你们余生堂如今借着赤焰果的生意过得是如日中天,自是说得出这等风凉话。张家老祖如今被那坏掉的果子害成了重伤,同行的这几位道友也因此饱受其害,你们这些吃着赤焰果好处的人如何对得起他们。”
他拼尽全力地煽风点火,装作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却并未注意到张老爷后退转身的动作。
在他还在侃侃而谈的时候,张家的人已经调转了矛头直冲向他。
倚着店内的柱子,我抱胸捂唇,却仍是憋笑出声。
“噗,贾老板,我们余生堂对不对得起他们我不知道,但是你已经对不起你身后的那群人了。”
贾家虽说背后有玄离宗撑腰,但他对玄离宗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附庸罢了,而我身后站着的可是实打实的两名大能。
相比之下,受贾耀唆使来得罪我要付出的代价,可远比追责贾耀这个直接责任人要大的多。
事情也如我所料,张老爷转过身就率先对着贾耀发起了难。
“贾耀!事到如今你还要来利用我们张家吗!你这个厚颜无耻之徒!”
满是茫然的贾耀脸上还是状况之外的表情,张老爷的呵斥声出乎了他的意料,让原本在暗中自鸣得意的他刹时陷入了混乱。
看上去并未弄清事情发展的他,缩紧着脖子跌坐在地上,开始语无伦次地辩解道。
“张,张老爷,你听我解释啊!这个王启,早在会展最开始的两天就出现了。他那个时候还在会场中大放厥词,余家一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都是余璇音这个贱人的阴谋啊!”
闻声,我抬起了头。
见他提起了当初会展与我第一次正式见面的事,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扬了几分。
贾耀,你当真是上赶着要投胎啊,就不要怪我杀人诛心了。
趁着这个机会我立马接上了他的话头,带着讥讽的话语声说道。
“要说那次的会展,我们贾老板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可曾记得自己当日在各位道友的见证下说过什么吗?”
听到我声音的贾耀,脸上错乱的表情顿时一滞。
弯下腰,我十分善意地凑近了过去提醒道。
“好像是‘这赤焰果可是我们家老爷花大价钱从外面搞来的’这句,那时在场的诸位也应该听得清清楚楚。既然这赤焰果乃是贾老板费尽心思‘亲手’得来的,那就与我们余生堂没什么关系了。”
说完这句话,我立刻便站起了身,揣起手朝着之前安排在人堆之中的托,悄悄递了个眼神,偷笑着歪了歪嘴角。
得到了动手的信号,那两人立刻就闹腾了起来,轮番大骂着贾耀坑骗他们钱财的事。
声讨的话就像是炸进了干草堆里的火星子,砰的一声就点燃了熊熊烈火。
不一会,贾耀就像是触犯了众怒般,被所有人指责,谩骂。
就连一开始顾全体面的张老爷也勃然大怒起来,几欲动手。
最后还是在族人和仆役的掩护下,他才得以离开。
看着贾耀狼狈逃窜的背影,我只是微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出声道别。
“诸位,下次有兴致欢迎再来啊!本店荣幸之至。”
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我才收起了那副假惺惺的笑容,眯起的眼睛慢慢张开。
说实话,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竟然连小仓山张家的人也给惊动了。
原本计划的是借着在贾耀那里拍下赤焰果的托,来造谣打压他们家的名声,没想到那些果子还真的有问题。
看样子,属于主角的机缘不是谁都能染指的啊,这贾耀不就遭了报应了吗。
幸好我这大腿抱的够快,不然以我接触到的这些机缘,只怕能被老天反噬到死了。
摸了摸下巴,这时的我是如此想的。
------------------------------------
用来隔着丹房和店铺的药柜假门,这时忽的向着里面转动,开出了一道仅供一人进出的小缝。
听到动静的我将视线转向了那处,就看见余璇音步履款款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向着我就是俯首行了一个大礼。
向后退了一步,我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地侧身惊呼。
“余姑娘,你这又是为何!”
抬起了头,她原本透彻柔情的双眸此刻潋滟着水色,但情绪依旧平稳镇定,不失仪态的开了口。
“这是璇音该做的,家父去世后数载,我皆是一人过来,吃尽世间风霜雨雪。杨大哥与王公子的恩情,于璇音而言犹如再造。若非得君倾力相助,只怕璇音至今仍在这几尺小屋继续蹉跎下去。”
余璇音纤瘦的身形在并不如何敞亮的药铺间重新挺直,带着股坚韧不折的顽强气质,似荒凉之地生出的雪绒花,纵有强风干旱摧折,仍旧挣扎生长。
看到她终于等到苦尽甘来的激动神采,我亦是欣慰地一笑,宽慰道。
“余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在下所行之事亦有私心在其中,要不是你苦心孤诣坚守至今,在下也不会有与姑娘同行一遭的机会。余姑娘有此心性,重振余家门楣,再兴余生堂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我不过是在其中顺势而为罢了。”
伸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动作,怕她再做些惊人之举,我连忙又开口道。
“此时言谢还为时尚早,贾家这次算是跟张家结下了大梁子,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两家必定互相攀咬。贾耀到时候肯定无暇再针对余生堂,这是你出手的好时机,抓紧机会赶紧扩张出去。后面,还有着要忙的时候呢。”
余璇音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垂眸从怀中掏出了一样物件,被一方锦布紧紧包裹着,看形状像是本书册。
她伸手抚了抚表面包着的布巾似是回忆起了往昔,满是清愁的眉宇散去了两分阴霾,唇角挂上了一丝笑意。
然后伸手将它递到了我的面前,温声说道。
“我听薛弟弟说你似乎对炼丹有所兴趣,这些是我们余家数代整理出来的丹修心得。璇音自知公子大恩此生无以为报,还望公子能把他们收下,莫再推辞。”
接过了布包,我并没有拆开,只是略显迟疑地出声。
“余姑娘,这样只怕是不太合适吧。令尊上下数代的心血就这么放到我这里,你应该比我更需要它。”
掩住了嘴唇,余璇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舒畅地说道。
“真迹我自然是自己留着了,这可是我余家的不传之秘,王公子手上的这本是我备好的抄本。若非与公子交情匪浅,我可舍不得就这么把它给交出去。只希望王公子能善用好它,让它在该用的地方发挥价值。”
望着她眼底的青灰,我眼中闪过了一丝动容,并未再继续推辞下去。
将其郑重收入了怀中,朝着余璇音一拱手,我回应道。
“在下定不辜负余姑娘好意。”
如此,余璇音眼中的郑重之色方才松了下去,转而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淡然。
她转过身,似又想起了什么,再次叫住了我。
“王公子,之前忘记问了,你的灵根属性为何?丹修不似刀剑阵法,对于灵根的依赖性还是不弱的。若是灵根不契合丹道,只怕修行路上将会坎坷许多。”
这句话可把我给问住了,初来这镇上时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到灵气,虽然对灵根这种事情有那么些概念,但是一直都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它。
摸了摸后脑勺,我脸上泛起了一抹微红,有些尴尬地回答着。
“我还未曾测过灵根,尚不清楚自己的灵根属性为何。”
别人都是入道之前便先测好了灵根,而后择道修行。
我却是连自己是个什么灵根属性都不知晓,就这么迷迷糊糊地修到了筑基,光听着就足够令人汗颜了。
一旁的余璇音看我这副冒失的表现,下意识地又笑出了声,而后神情凝重地嘱咐道。
“王公子当真是性情中人,只不过灵根一事还需慎重为妙。筑基尚可婉转,但修至金丹择定道统时,还是莫要如此莽撞。修行之路,一旦选错,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长叹了一口气,她走回了柜台前坐下,收拾起了之前被那群人折腾乱的店铺,继续说了下去。
“若是余家尚在,我兴许还能助王公子一臂之力。只可惜,家父故去之后,余家就成了一盘散沙。树倒猢狲散,我一介女流之辈,拼尽全力也仅只守住了一身丹术以及一块牌匾。”
说道心酸之处,余璇音眼角拭泪,抬头向着大门的方向望去。
虽然已经看不见当年余家的风光,但门口的那块牌坊依旧固执地诉说着先祖不愿离去的执念。
不过很快她就将情绪收敛了起来,如今余家仅剩的这点家底不是靠哭来守住的。
作为余家现任的家主,很多时候她都不得不振作。
看着她这副故作坚强的模样,我也不免心生了几分怜惜,安静地呆在了一旁,继续听她诉说着。
“测验灵根的方法基本上都被世家和宗门所掌握,由于检测的过程耗费巨大,所以大多数手段都被世家大族所垄断。因此,多数走投无路的散修,但凡有机会修行的,最后都会投靠到世家之中。”
抚摸着桌面上陈旧的纹路,余璇音回想着过去从那些客人手中闲谈而来的信息,慢慢提炼出里面有用的内容,娓娓道来。
“若是不愿投身世家,那便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前往中州去参加各大门派的招新仪式。”
她闭上了眼,略显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努力回想着更多的内容,然后再次开口。
“大抵是每年入秋的时候,各大门派都会在中州举办百门招新,然后带上有意向的人前往自家的山门进行试炼。相比起世家,宗门之间更加讲究兼容并序,不那么强调门第之分。”
可余璇音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的郑重,并未因宗门大派的开放包容而放心下来,她睁开眼带着极为认真的神色对着我叮嘱道。
“切莫因此就对这些门派掉以轻心,里面各方势力掺杂其中,只会比无尘镇的局势更加的复杂。如今这个末法时代,每个走上修行之路的人都在跟同行抢资源抢人脉,飞升一事全看能者居之。去了那里,争斗只会更现实,更残酷。”
很快她又叹了口气,摇头感慨了一声。
“话虽说如此,可此方天地已经数百年都未见过真正得道飞升之人了,当世修为最高之人也卡在大乘期,难以窥见天劫。再加之如今灵气稀薄,未来想要飞升证道,只怕是难上加难。”
抬头望了眼天色,未曾想贾耀一闹这便过去了小半日,余璇音有些惋惜地说道。
“难得这么好的天气,生意却被搅黄了。不过王公子不用担心,你已经帮了璇音莫大的忙了,接下来的事情全靠我一人便成。待薛弟弟出师事了,你们二人就一同北上,前往中州参与百门招新吧。”
我兴致勃勃地朝着她点了点头道:“我会好好考虑的,要做的准备还有点多,我这就先不打扰你了。”
------------------------------------
走在昏黄的街道上,我望向了前方半沉的夕阳,眼中渐生出一股期待之感,瞳孔内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百门招新吗?看上去很有意思啊。
------------------------------------
余生堂内,应蛟从丹房内慢慢出来。
早在王启应付完贾耀之后,她就呆在丹房里面没再动弹过了。
不是丹房里面有多好玩,而是门外面的王启给了她一种诡异的惊悚之感。
陪着余璇音他们坐在丹房聊天的那会,她也在听着外面的动静,自是将王启把贾耀玩弄于鼓掌间的举动看了个清楚明白。
因此,才会这般心生忌惮。
平日里,这个看起来亲和友善的开朗小子,想不到还藏着如此心机深沉的一面,她竟丝毫都未察觉。
要不是今日这一趟,她只怕依旧被蒙在鼓里,只把他当成余璇音店里的一名普通伙计。
当真是太可怕了,她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却从未像今天这般发现,一个人原来还可以藏得这么深。
搓掉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应蛟打了个寒颤,往日里豪放爽朗的神情渐渐晦暗了下去。
还好,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盟友,而不是敌人。